12-12 17:00:40 浏览次数:312次 栏目:条据书信
他成长的环境决定他有务实的行事风格,他要求生活必须踏踏实实地抓在自己手中,从不考虑虚无缥缈的理想,就好比最饥饿的时候,想到的总是实实在在填饱肚子的馒头,而不是改善胃口的咸菜。这是他惯性的思维方式,简单、直接而且通俗。琳由于健康的缘故,接触的男孩子不多,天性敏感娇弱,容易被感动。他有耐心,肯抽时间陪她,无非是一起静静地待着,不能去电影院、酒吧这类太热闹的公共场合,也不适合做体育健身运动。于是投其所好,一起去得最多的地方是孤儿院。琳很善感,常常为那些遭人遗弃、身体残疾、命运凄惨的孩子暗自伤心流泪,这个时候的琳非常可爱,温柔得象胆怯的小猫,让人忍不住升起保护她的念头,虽然他知道琳的黯然神伤一半为了孩子,一半为了自己。琳感激他的陪伴和安慰,觉得他是值得依赖的男人,他也喜欢琳的,她纯洁美好,任何男人都不会吝啬自己的怜惜,不过决定厮守终身就不是容易的事情,她的病总是个负担。谁愿意娶个病怏怏、多愁善感的妻子,让自己成天担惊受怕呢?
他选择的不仅是琳,琳选择的也不仅是容忍呵护自己的丈夫,同时还是父亲事业的接班人,让她和母亲能够在父亲年老之后,继续维持目前优越生活的家庭支柱。他和琳的父亲在一次生意上的合作,很好地说明了自己的能力。那时一个法国客户向琳的父亲订购10个货柜的青刀豆罐头,由于已是产品淡季,客户给出利润丰厚的价格,他听到琳父随意提起这笔生意,并正苦于寻找货源,他记在心上,凭借着大单位与工厂的良好关系,调动自己权限下原本用于菠萝罐头生产的资金在市场上高价收购原料,硬是让工厂在一个月内生产出区内最后一批青刀豆罐头,用货柜车拉到深圳码头等待发运。琳父对他的工作效率和胆量非常满意,他的单位也从中获得可观的佣金。
从商适合他实际精明的作风,他有天分、肯努力。可身边的人不肯用公平的眼光看待他身上的光环,散布着各种流言,他的背景是摘不掉的身份标识,无论谁谈起他的事业,都有意无意附带提起他与琳的婚姻,提起岳父创下的业绩,这严重伤害了他的自尊,大家无形中达成一种共识,好象他拥有的一切不过是一笔不光彩交易的产物。他不以为然,他的才能不由琳的家庭决定,任何选择都意味着取舍,他的想法十分简单,他选择最大限度地发挥和实现自我。
而且,男人的肩膀应该承担责任、接受挑战,不单单对事业,他对琳也是认真尊重的。琳喜欢音乐,他学习如何区分巴赫和舒伯特;琳喜欢绘画,他买厚厚的画册,跟她讨论印象派和超现实;琳喜欢文学,他关注她热爱的作家,繁重的工作之余抽时间看海明威和昆德拉;琳讲究生活品质、注重细节,他陪她逛商场,研究服饰打扮,花时间记忆世界饮食的种类特点。这些其实是额外的负担,他不感兴趣的事情。琳不用出外打拼,向来有所依靠,心思细腻,感情丰富:他面对的压力把他的精神世界打磨得粗糙、迟钝,没有退路。别人说他唯利是图,他想,难道他没有妥协吗?他活在刻意经营的角色里,好比对琳的迎合、对岳父的唯唯诺诺、对工作的全力以赴、对家庭的一心一意、对侮辱和轻视的充耳不闻、视而不见,这些牺牲是每一个人都愿意付出的吗?他承担着自己的选择带来的一切后果,或许沾满世俗气,也需要勇气和毅力。比起那些生活不如意,却不愿努力改造,寻求安逸和方便,表面超凡脱俗、内心焦虑的人,他又输在哪里呢?他心里坦然。
安排好第二天的工作,整理完文件,家人各自休息。他回卧房陪琳。她一边细心地涂抹润肤露,一边愉快地说孤儿院里一个聋哑孩子今天被一对好心的美国夫妇领走了。琳的生活圈子就这么大,颠来倒去、反反复复。他倒不觉得一定是美满的事情,以后孩子和养父母间会有怎样的隔阂和遗憾,谁知道呢?都别以为自己是慈善家和救世主就好。当然,琳对他的想法一无所知,他从不表露,只是倾听和微笑,让她安心。那么安详的个人世界,谁忍心去破坏它?他看着琳入睡,她苍白的脸色因为熟睡时的平静和温暖泛起难得的淡淡红晕。
他丝毫没有睡意,点燃一根烟坐在阳台的地板上抽。清冷皎洁的月光如水般倾斜,大地上的一切都被镀上了银边,褶褶生辉,透着奢华的腐朽气,风轻轻一吹,万物在摇晃,他生怕风再大一些,世界要碎了。他听到树叶沙沙的响声,心神不宁,烟圈刚到唇边就消散了,把握不住的虚无在空气中弥漫,他的身体轻得几乎要飘起来,心不由地抽紧,手微微一抖,烟灰掉在衣服上,用手指去弹开的时候,他碰到口袋里贝茜的名片。
小小的浅黄色纸片,散发着淡淡的香气。他犹豫了一下,把它凑到鼻尖,深深地呼吸。在贝茜指间停留过的东西,对他有特殊的意义。它记得那双温软的手。也是秋天,他组织班级郊游,大家叫嚷着乘坐景区内的电动飞船。他不知道自己有心律不齐的毛病,也争着上了船,贝茜被混乱的同学推挡,刚巧跌坐在他旁边。船刚刚飘荡起来,他就感觉不舒服,心口堵得慌,呼吸越来越艰难,心随着船的飞升、降落撕裂般难受,仿佛已飘忽在身外了。他强忍着恐惧和前所未有的不适,告诫自己千万别叫出声,周围都是兴奋无比的同学,发出刺激的尖叫,还有没挤上船的同学,在底下看着,晃动模糊的笑脸……他害怕出丑,这个缺陷将会成为他们新的话题。时间凝固了,每一秒钟都那么漫长,他的脸因为痛苦变得扭曲。如果贝茜不及时悄悄握住他的手,他一定坚持不住,要么失声喊叫、要么因为心脏不堪重负晕倒在游乐船上。贝茜通过手指无声传递的温度、力量无法言喻地包围他,他的痛苦和恐惧不再孤独,手指的交缠分担着它们,他的注意力分散了,心塌实安稳下来,直到飞船减速静止,贝茜松开他的手,不动声色地离开。他想道谢,可她甚至不看他一眼,就好象什么都没发生过,又恢复了往日冷漠的神情。她是特别的,换了别人,可能是完全不同的表现,惊异、恐慌、尖叫、散播消息……她的处理方式冷静、沉默而坚定。于是一直,除了贝茜,没人知道这个关于他的秘密。他从此发觉贝茜并不完全象大家表面认识的那样。
他很想找机会悄悄谢谢贝茜,可她的若无其事让他不知所措,道谢反而小题大做似的。他本想等毕业的时候借机送她点纪念品,或者一张小卡片也好,但还是彻底地失望了。最后一年,发生巨大的意外,贝茜在那个秋天的深夜,被混进校园的流氓强暴,她不堪侮辱和议论,很快申请办理退学。五年了,他忘不掉落叶在她身下碎裂的声音,她的挣扎和喊叫,流氓的低吼和殴打。他在那里,他看到了,他不是故意离开的,他不知道是她,可有什么分别呢?他是胆小鬼,他逃离了。他无数次尝试遗忘,情景只是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梦魇一般……烟蒂烧到他的手指,他猛然抽搐,烟蒂落在地板上,风猛烈起来,月光跌落成无数银色的碎片。他把贝茜的名片紧紧贴在脸上,心头的伤疤再次裂开,流出新鲜温热的血,枯叶在夜风中飘落,他的世界无声地崩溃。
将近清晨时分,他才悄悄回到卧室,在琳的身边躺下,疲惫地睡了一个钟头。睁开眼睛,恍如隔世,挣扎着无力的身体起来上班,为了保持清醒,他走进洗手间,把脸深深埋进冷水中,抬起头时,看到镜中自己冷漠空洞的脸。他在光滑的下巴上涂满厚厚的剃须膏。刀片和皮肤接触时引起的疼痛使他精神焕发,尖锐的身体刺激,暂时的兴奋剂,灵魂依然麻木。他象一台工作机器,充足了电,重新组装修整,准备再次无休止地高速运转。他并不感觉有趣,但他要让别人看到他在忙碌、在兴奋。他靠摧毁别人的自信来维持自尊,还能坚持多久,他不知道。
没有吃早餐,他在办公室里冲了双份雀巢,滚烫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直抵心肺。琳素来拒绝速溶咖啡,她认为速溶饮料是对品位的妥协,这是可笑的,她不明白一些来自身体的迫切需要如果能够及时得到满足,远比慢吞吞地制造所谓的品位来得彻底、来得痛快。只有天性乐观的人才真正喜欢悲剧。
他喝完最后一口咖啡,打开电脑,开始阅读新邮件。网站的BULK MAIL每天都有,不用浪费时间,随手删除;中东的客户出尔反尔,签下的合同又要讨价还价,工厂已经开工,包装好的货物临时发给谁?商业道德都是自欺欺人,市场好时,抓着合同嚣叫着信用和诚意,一旦市场不景气,龙飞凤舞签上大名的破纸随时可以用于洗手间应急;来历不明的询盘邮件十有九虚,多半探完价格就石沉大海,虽然如此,也总是有求必复,明知故犯。自家经营的小公司,任何希望都不轻易放弃,侥幸心理出奇地顽强。他思考着,把要点迅速记在便签上,交给秘书,让她完成具体的答复。头疼的事情得亲自处理,荷兰的一家公司收到上个月发运的货物,如今抱怨质量问题,要求索赔。货款至今未入户头。他把负责出货的职员叫进来问话,才知道没有采用信用证付款,负责职员说事先已经征得他的同意,他倒是不记得了,劈头盖脸把对方训了一顿。自是不必告诉琳的父亲,懒得听他唠唠叨叨,哪有完全保险的生意。他好言好语回复客户,要求尽量减少索赔金额,答应折价向它销售货物,条件是尽快付清货款。回头联系工厂,当然得把客户的索赔要求转移给生产厂家,一番称兄道弟、唇枪舌站之后,才商定在与工厂的下批新定单中扣除索赔金额。趁热打铁,时间一长,免不了装糊涂,立刻准备好相关的书面协议,让秘书传真出去之后才松下一口气。电话不断,他的脑袋一刻不停地运转,轰隆隆地响。拉开百叶窗帘,阳光倾泻进来,他有片刻的眩晕,这是在28层写字楼上,外面高楼林立,挤满和他一样拼命工作的可怜虫,骂着别人或者被别人骂,承受压力或者施加压力,赚钱或者亏损,生活疯狂可笑。日子只是一张张翻过的日历,不断重复的简单动作,可时间在流逝,一去不复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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